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發表於 2016-3-8 13:59:11 | 只看該作者 |只看大圖 回帖獎勵 |倒序瀏覽 |閱讀模式
旅途分享
地區: 海外 » 日本
看完这篇以后,你有没有想去高野山找和尚?

高野山之于日本相当于拉萨之于中国。 佛教圣地的光环笼罩着这座有着1200多年历史的宝地。

弘法大师空海在高野山几乎把唐密原汁原味地保留并传递了下来。 日本极为知名的「入唐八家」的所学也都与密宗有关。甚至于后来临济禅的荣西、曹洞禅的道元早年都曾学习密教,之后又在修行中渐渐生出不同的思想枝杈。

这里可被称为日本佛教思想最初的营地。



“没有留他的电话,只好短信请教一位也曾修过密教、来过高野山的禅者,他回了几个字:密教中以假修真之意。”

“虚往实归”,还是想从这句话说起。虽然初学日语,知道日语句子中的汉字并不都作汉语意思理解,但第一次看到空海大师手书的名句,还是对着其间的汉字,像参禅宗公案一样参了参。想要知道,我即将造访的高野山,那千年前从中国修法归来的空海大师,留下了怎样的信息给后人。

公元804年11月,也是我到高野山的季节,30岁的空海一路乘船,从福州登陆,前往长安。“星发星宿晨昏兼行”,既是他旅途疾行的写照,也是他决意求法心情的映显。抵达长安时,已经是12月23日。次年5月,他访青龙寺,首次进谒佛教真言宗第七代教主惠果高僧,6月即受胎藏法灌顶,7月上旬,受金刚界灌顶……作为一个留学僧,中国的长安可谓他的福地,他在这里精进佛法,抄写经书,同时研究中国的诗词格律。806年,在他返回日本时,身份已经是真言宗第八代传人。他带回的佛经宝物,现在只有有缘人才能在他所创建的高野山一睹。也有一部分藏于京都。

佛教的魅力超越国界,所以,尽管惠果大师中国弟子上千,但他还是传法给他认为最该传之人。从此,唐密变东密,一段中日文化交流的佳话就此写下。也从此,青龙寺、高野山,有了心的牵系。想,那时如果他修法有闲暇,会不会一日看尽长安花?空海大师还是位诗人,他曾写下一本有关中国诗词格律的研究著作《文境秘府论》,当年若在中国以诗会友,他所吟诵出来的诗句,可是我所熟悉的秦音秦调?

我非常好奇,还在于,出生在四国的空海,为什么执意要选高野山作为他的修持传教之地?更想探究,以“密”闻名的高野山,究竟有多少“显”可以给我们?

天空号,向天空驶去

从难波转天下茶屋,再从天下茶屋转桥本(都是站名,天下茶屋可没有茶哦),去往高野山的前半段,我们都像被设定好程序的陀螺,在日本的不同交通工具上旋转,又快进,直到坐上“天空号”。

“天空号”是一趟通向高野山终途的绿皮火车,样子方方正正,人进得车厢,座椅除两端的四人小包厢外,一律朝窗,仿佛就是让你专注于外面的风景。因为座位紧俏,需要预定才有,所以真正上下站的人并不多。如果没有工作人员在车厢间走动,外面的人看这一列车厢的人,就是一部默片。人人眼神专注,像在做一种仪式。日本是有仪式感的国度,所以也便默认,“天空号”如此布局,就是把看风景变成一种仪式。人在仪式里通常静默,心也会因此趋向安静。渐渐也会觉出,这趟列车的本质就是“空”,车窗也不过是取景框而已,人面对一闪而过的绝美风景,不把自己完全放空,就无法把外面的风景全部纳进来。



但其实也同样有徒然感。想要拍眼前的枫红,相机里出现的是一抹烟霞。想要拿赤红的柿子去馋人,留在镜头里的却是一串串红灯笼。美到极致就成绝望,因为越留恋越抓不住,索性停下拍照,只看。看这重峦叠嶂中,到底哪一座山才叫高野山。

山门其实也令我惊异。别的山门一入,便是寺庙。而高野山的山门更像个界标,告诉你,穿过去,就是高野山的世界。这个世界有伽蓝,也有市役所、警察局、便利店与小饭馆,有僧侣的面孔,也有过着世俗生活的普通人。看着车子在路上穿行,不同的人各司其职在工作,突然觉得这就是个“麻雀虽小,五脏俱全”的小镇。空海曾说:“以佛眼观之,佛与众生同住,解脱这床,无此无彼,无二平等。”也许,这名为高野山的方圆6公里的圣地,至今不把尘世和寺院严格区隔开来,就是这个原因吧。



当然,这只能算是初踏高野山的我对空海所说的佛理的一种粗浅理解,就像“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”,高野山也同样不是。在下午的参观中,我们就看到了正在修建的中门。空海活着的时代,他被天皇敕赐此地,但当时的高野山还籍籍无名,少人居住。空海从公元819年着手建造高野山,直到入定,这里的一切还是未完成。今天的规模,有赖于后续弟子不断再建,同时还有部分属于毁坏重建。高野山寺院,木质结构众多,地势又高,碰上雷电火灾,总有些地方难以幸免。所以建了毁,毁了建,也是常事。不过,重建也有重建的好处,一些新的避雷设施或者先进的防震技术便可以增加进去。现在参与中门建设的是建造过东京塔的修建人员,因为信赖他们的技术。这里的僧人告诉我们说,这个中门建起来,两三百年应该没问题。许多大殿的外观看似是木质的,实际里面运用了钢铁结构,但一些有传统印迹的设施,仍然被保留。比如在作为高野山寺中之寺的金刚峰寺,就能看到屋脊上的一对水桶。为我们讲解的僧人告诉我们,用它防火灾是江户时代寺院的发明。

夜宿无量光院,听土生川正贤先生讲佛

高野山最具代表性的根本大塔,它通体的橘红色让我稍有些奇怪。后来才知道它其实有色彩的过渡。上面的九轮不算,从中间的翘檐尖顶往下,白、赤、黄、青、黑五色分别象征地、水、风、火、空。塔本身是大日如来的象征。诸佛中的大日如来,是密宗至高无上的本尊,和空海之间,还有一段特殊因缘:话说当年,惠果大师为空海灌顶,曾蒙其眼,让他执花投向曼荼罗。曼荼罗处处有佛,但神奇的是,空海两次投掷,花都落在大日如来这边。大日如来别名遍照金刚,所以,惠果为空海取名遍照金刚。在高野山,“南无大法师遍照金刚”,意思就是“皈依空海大师”。

把高野山的历史与传说讲清楚给我听的,是无量光院的住持土生川正贤先生。

土生川正贤先生是地道的高野山人,算得上纯正的僧侣世家。父亲曾为金刚峰寺住持,对孩子的教育很特别。很小的时候,父亲便把他送到别的寺院受教育,担心在自家容易娇纵。土生川正贤先生高中与大学是在大阪读的,而且都跟佛学无关。“你应该看看别的世界,光学佛学就狭隘了。”这是父亲的想法。所以,在外国语大学学完中文后,土生川正贤先生便又来到了广东的中山大学,学了7年中国哲学,等于和老庄思想打了7年交道。但回到日本高野山,他又做了密宗和尚。



一个看够了外面世界的人,出家时难道没有犹豫吗?我小心地将这个问题抛出,土生川正贤先生马上接茬儿:“有啊,有的。那时很想当大学教师,师傅说——他依旧习惯称父亲为师傅——两条路可以同时进行。于是我就这么做了。”现在,土生川先生还在高野山大学教中文课程。

虽然佛教的密宗教理复杂又玄奥,基本不示人,土生川先生还是用通俗易懂的8个字概括了真言宗的要义:上求菩提,下化众生。“有些佛教徒专心于佛法的精进是可以的,但和外界交流、解除众生烦恼同样重要。”土生川先生开通了自己的Facebook(脸谱网),为的就是和众生互动。但这也带来一些烦恼,他说随顺众生就难免犯戒,这里面总有些尺度需要拿捏。

日本的僧侣可娶妻生子,这在外界看来,戒律仿佛不严,但从土生川先生这里可以知道,这同样是误读。不同的宗派尺度不同,但认真的僧侣心中还是有持戒的观念的,所以即使是因下化众生而触戒,也会心不得安。

高野山,心安即为家

人能弘法,法不远人。和高野山的真正亲近,应该说,始自于能和土生川先生用中文顺畅交流的这一刻。我由此知道,当年惠果大师把两部大经《大日经》《金刚顶经》传给空海,而在世称东密的真言宗中,空海又把这两部不同的经变成不二的整体。

空海为什么选中高野山作传法基地,因为他年轻时曾造访过这里,这里原是山连着山,八峰林立,但并没有一座山明确地叫作高野山。空海觉其八峰像八瓣莲花的形状,便在它的中心,一个相对平展之地,建起了高野山。都说“天下名山僧占多”,在这里,恰好是相反的。有空海才有高野山,因为是他“发现”了它,并且依此映现出佛法的奥义:莲花在污泥中不染绽放,这也喻示着,人可以在污染的世界有一颗清净的心。每个人心中都有佛的种子,端看自己是否觉悟。

或许因为空海大师,也或许因为土生川先生本人就是留学僧,我们在高野山的短暂停留,总是会时不时地碰上一位留学僧。我们晚餐时,一位年轻的僧人来到,他不张口,俨然日本和尚,一说中文,带出的竟是福建口音。原来是在那里留过学,他注册的Facebook名字为鲁智浅,这可让大家乐坏了。

鲁智浅细眉细眼,说活随性幽默。Facebook上还有一张他的自拍照。


俗世人不可以己之心度佛门中人。但听了他的身世,我还是觉得,另一种解法或许更入情理。高野山已经是一个完备的世界,有幼儿园、小学、中学与大学。如果一个人从小就耳濡目染地生活在这里,也许出家对他而言并非难事。宇治田瞬其实就是这样的孩子。他让我想起一部电影——《海上钢琴师》。

不过,僧侣也是众生相。有人一生都和故乡不离不弃,也有人,万里迢迢来到高野山,反认他乡为故乡。

到高野山的第二天,看僧人上早课时,我就发现了这么一位。

高野山的六时钟,每天只响两次。一次是早上6点,一次是晚上5点。6点是所有僧侣到本堂做早课的时间。

21日的早课,作为住持的土生川先生并没有做领诵,他要在左侧一个空间做“护摩”。护摩就是为他人祈愿的仪式,念经中还有烧火这个环节。烧火供天是做外护摩,而它真正的深意是将自己的内心点起来,将有烦恼的众生内心的杂质烧掉。

我在吟诵的僧众中看到两张外国面孔,心下好奇,没想到早课完毕,进到一个说话的房间,竟然就看到其中一位。

他是德国人,生着一张英俊成熟的面孔,来高野山修行已经11年,通日语、德语,但不通中文。他说了一段很有意思的话:“有一年我在福冈,听到天空传来一个声音,空海大师对我说:‘到高野山去吧。’然后我就来了。”

他说,这里就是他的故乡。



高野山的密宗和尚要经过一个非常严格的100天苦行,早上两三点起床,持咒念佛,学很多很多东西。还有一项是,身体坐在冰冷的水里持咒。这个考验人求法意志的水池,就在奥之院。

奥之院是我们离开高野山前最后造访之处,也是我此行最难忘的地方。奥,即深奥之意,也是最接近空海的地方,只要你走过三座桥,空海就在佛国那头等着你。

土生川先生一路陪伴讲解,此时的他已换上一身暗绸花纹的僧服,他说这一件更正式,那一件属简装僧服。我曾记得那一件僧服上胸前的轮袈裟是五层折叠的。他说这里有讲头。释迦牟尼悟道期间把所有的衣服都送给了别人,身上仅有的衣服便只能缝缝补补,折叠起来穿。所以轮袈裟也要显出折叠与缝线的痕迹。用文艺一点儿的说法,这是向释迦牟尼致敬。另外不能忽视的还有上面印着的家纹。高野山的寺院有百十来个,各个都和历史上的幕府大名有联系。有的是曾得到其供养,有的是为他们解除过烦恼。土生川先生的轮袈裟上,同时印着上杉谦信家与广岛的浅野家的家纹,表明他所主持的两院和这两个大名有关系。

奥之院杉木参天,很多都是上百年的古木。空气清凉,阳光透过树隙照下来,已变成光影的游戏。一条长长的石板路,长约两公里。起步就是第一桥。人要先合十行礼,因为迈出脚的第一步,就意味着从俗世界到了神圣界。路两边都是墓,大大小小几十万座。说来高野山生者三千,逝者上万,生者没有逝者多。

林间有乌鸦的叫声,脚下有土生川先生的木屐声。我问他,乌鸦在日本人心中,到底是怎样的形象?他说,有两种说法,一种是乌鸦出现不吉利,另一种是神在带路。

我对他说,我愿意是后者。因为这一路越往后走,越带有启示意味。比如,墓碑上的名字很多都是日本历史上的重要人物。武田信玄与上杉谦信生前是死对头,死后的墓却隔路相望。能够和不共戴天的敌人平安相处,可以说是死化解了一切。同样的,丰臣秀吉曾经派兵攻击过高野山,高野山的和尚去和他谈判,他被和尚一席话折服,转而又来保护高野山。所以他的墓也在这里。令人惊讶的倒是,这里同样能看到日本净土真宗的创立人亲鸾上人的墓,甚至还有俳圣松尾芭蕉的句碑。松尾芭蕉生前曾来过高野山几次,1694年,51岁的松尾芭蕉去世于旅途中,他曾写下俳句:途中正卧病,梦绕荒野行。不知为什么后人不把他葬在这里,而只是为他立一个句碑。

没有尊卑,没有敌我,甚至不分宗教信仰,有意愿就可以葬于此,这是高野山的胸怀,但在我们外来者看来,土地还是有限的,将来不够了怎么办?土生川先生的态度是,先走着看。我想他隐含的意思其实是,佛菩萨总是有办法的吧。

还有人为动物立碑。我在这里看到两处,是医学机构为做实验的小动物所立的墓所。众生平等、敬畏生命,在这里有目共睹,已不是一句口号。

一些小小的墓碑像上,有人为它们戴上了脖套,仿佛是怕它们寒冷一般。生者用自己的感受体味逝者,这一份温馨挚情,高野山的僧人也用到了空海身上。奥之院有空海的墓园,就在桥的那一头。这里称之为“御庙”。因为空海的信徒们始终相信,他们的宗师还和他们生活在一起。

所以每天凌晨4点,会有一队僧人,送水供他洗脸。早上、中午两次为他送饭。过午不食,但也奉茶。季节变化或有重要仪式时,要为他更衣。冬天则要为他开暖气,夏天则要想着让他纳凉。

空海大师是3月21日往生佛国的,所以每月的21日也是他的重要纪念日。我们参观奥之院这一天,恰好也是21日,所以时时能看到前来参拜空海的信徒、寺院僧与高野山不同年级的学生。有一群人身份最特殊,他们一律身穿白衣,背部竖行印着“南无法师遍照金刚”字样。旁边还有几个字:同行二人。

土生川先生解释说:这些人叫遍路士。他们从四国空海大师的家乡出发,要把与空海大师有关的88个寺庙都拜访一遍,行程1 200公里,历时30多天,最后才到高野山与空海大师打个招呼。白衣是为逝者而穿,因为沿途风餐露宿,非常艰苦,若有人倒下,他们则可以一起为他做仪式。白衣上所印“同行二人”,并不是指二人一起出发,而是指与空海大师同行。他们的心中始终有一个活着的空海大师。

同样,从中桥跨上第三道桥,走向空海的御庙,许多信徒也相信,空海大师并不在这个御庙中,而是活在丛林中。所以他们一般都从御庙穿行到后面,面向这片丛林,虔诚地诵经祈愿。

踏上第二道桥,就算是到了死界。沿途看到最多的是地藏菩萨。死界的人都是无缘升入佛国的,所以地藏菩萨要为他们代受苦。到达第三道桥,前面就是佛国。所以这第三道桥,在我看来最为特别。它由36座条石组成,每一条石背面都刻着一个佛的名字。而整座桥,又组成一个佛,共37个,正好是金刚界的37佛。人踩在条石上,看来对佛有些不敬,但也喻示着,是佛在度我们到佛国去。

作为宗教名山,高野山对香的运用最为特别。一般寺院都是烧香,高野山寺院却讲究进得庙门手上先涂香。记得空海大师的《遍照发挥性灵集》中有一句:“持香身自馥,洗衣足自净。”香其实也是一种虚与实的存在,但却是最恒久的记忆。

是离开后才想起,忘了请教土生川先生,空海大师手书的那句“虚往实归”在信徒那里作什么解。

没有留他的电话,只好短信请教一位也曾修过密宗、来过高野山的禅者,他回了几个字:密教中以假修真之意。


侨日瞧日
文/孙小宁
摄影/苏静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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